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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9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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腦瓜子嗡嗡的。

小萊松開手, 趙憐軟軟倒在地上,捂著腦門蜷成一團。

半年前的某個下午,她出門丟垃圾, 回身時過堂風猛地把門帶到臉上,那一刻的疼痛、眩暈,與此時無異。

方簡趔趄退後兩步, 終是沒有倒下, 站定, 挺直腰板。

如果一定要她傷害別人, 她願意共享這份傷害帶來的痛苦,說她軟弱,沒出息, 又蠢又笨都沒關系。她從來就是這樣的人, 沒有辦法。

心中堅守的底線是, 如果我跟他們:那些傷害我,傷害別人的人做了同樣的事。那我和他們又有什麽分別呢?

——我不想變成‘他們’,僅此而已。

——因為這份可笑的堅守,我承受一切也沒關系。我就是倒黴, 倒黴就倒黴吧。

這世上總是有些好脾氣的窩囊廢,默默承受,消化所有,寧願自傷也不願傷人。

沒有辦法,他們天生感情細膩, 善良, 容忍度高。哪怕吃虧上當, 被害被騙, 也絕不報覆, 不做出違背良心的事。

窩囊廢就窩囊廢吧。

世界需要窩囊廢,他們是默默矗立的行道樹,是鋼鐵森林的守護騎士,無處不在,毫不起眼,卻必不可少,以自身獨特的強大的忍耐力包容世界。

那一聲“算了”,只為換取生活的寧靜,移開對醜惡的關註,去看看雲,看看雨,看四季無聲更疊,看花朵長成果實。

他們的退讓並非宣告你的勝利,只是懶得跟你計較。

困擾你的前半生,促成你的現在,影響你未來的所有糟心事,在她眼裏,跟八月傍晚天邊的火燒雲比起來,不值一提。

使趙憐感到心虛無力的,正是方簡的忍耐和豁達,身體的骯臟可以洗去,蒙塵的心靈如何恢覆潔凈?

在這場混亂開始之前,方簡說過她:你為什麽沒有繼續拉琴。

——她根本不計較你騙過她害過她,你讓她感到失望痛心的是你獲得了那麽好的物質條件,卻還是沒有繼續夢想。你忘記了自己的初衷。

趙憐無地自容,慌不擇路逃跑,還是被她的小保鏢按住一通暴打。

趙憐想成為方簡,而這一刻,她發現她們之間的鴻溝有如天塹,多少金錢地位都無法搭建出通往她的那座橋。

她的潔白並非未來自她優渥的家庭,她的善良和無辜是趙憐永生都企及的。

小萊倚著梧桐樹幹滑下去坐在地上,身上很熱,額角陣陣激跳,錐痛持續不絕。她這時才感覺到頭上的傷,眼皮很重,睫毛被血糊住了,黏黏的很不舒服。

趙憐躺在地上嘟嘟囔囔:“有錢人家的小孩,喝牛奶吃面包長大的小孩,頭都比窮人家的小孩長得結實。”

她頭上叫雨落了一層細細的綿白糖,裙子破了,膝蓋流血不止,躺在地上拉拉外套裹緊自己,“嗚嗚”哭起來。

“有錢人小孩喝進口奶粉,沒錢人小孩喝稀米湯,我說錯了嗎?有錢人小孩就是長得高高大大啊,現在的初中生高中生,一個個都長得像大山一樣,我們那時候的農村小孩,又黑又瘦,有錢就是好啊!你敢說錢不好?”

小萊閉上眼睛,深感實在沒什麽說服她的必要。

每個人,人生的每一段時期都有不一樣的苦,你當然可以羨慕、渴望別人,但不因以此為由,為滿足私欲傷害別人。

趙憐,又蠢又壞,無藥可救,跟她沒什麽好說的。

初衷只是想給方簡出出氣,發洩委屈。做到現在這種程度也夠了,方簡的傷口以愛為療都愈合得如此緩慢而艱難,姜小萊不是觀世音,做不到普度眾生。她們毫不相幹。

但懲罰還沒有結束。

“去,把她琴摔了。”小萊動動手指,差使方簡。

趙憐即刻停止嚎哭,兩手攥緊外衣,瞪大眼睛屏住呼吸。

方簡擺正腦袋,臉上顯出幾分輕松神色,小萊到底是饒了她。相比“去,去扇她兩巴掌”,“去,把她琴摔了”才是適合方簡的。

掀桌子,砸電視,摔花瓶……搞破壞才是她的專長。叫她打人,實在是為難她。

這把琴是她跟方純一起去買的,摔了同學的琴,當時心裏非常過意不去,路上一直用手機查資料,從制作,音色到材料粗略了解過,盡量挑選一把適合她的琴,希望能彌補她心靈以及物質上的損失。

趙憐的回報就是變本加厲的構陷,謀害。

她實在不配用這麽好的琴,她的琴是被自己摔壞的,從她惡念萌發,開始策劃一切的時候。

琴盒跟琴也是配套的,買琴盒的錢都夠買一把普通偏上的小提琴,這是實實在在的貴重禮物,是趙憐打響第一戰成功繳獲的戰利品。

金屬扣在夜色裏清晰的一聲“嗒”,琴盒打開,趙憐翻身爬起,方簡握住琴頸,趙憐膝行幾步,抱住她大腿,哭嚎著:“求求你,不要!”

“是自己先不要它的。”方簡淡聲。

“求求你!不要摔!”她哭得一點不漂亮,滿臉血淚,五官扭曲變形,哭喊聲在寂靜空曠的街道上那麽淒慘高昂。

“琴是我買的,我為什麽不能摔,我欠你的早就還完,你欠我的,總不能一點不還吧。”

趙憐不聽,兩手撐地哐哐給她磕頭,額心重重砸在地面,邊哭邊喊,喊著她有多可憐。

“我還有一個女兒,女兒最喜歡聽我拉琴了,我還有外婆!我要養她們啊!你知不知道我有多不容易啊……”

她說孩子四歲,外婆八十多,這把琴就跟她的家人一起,沒了琴怎麽跟家人交待?

她說我不光榮,我惡心,我小人,但我真的不能沒有琴。

“第一把琴是外婆省吃儉用給我買的,第二把琴是你買給我的,我不會再有第三把琴,我真的不會再有第三把琴了,求求你了……摔了琴,我就真的什麽也沒有了……”

趙憐不住地給她磕頭,不住地求,地面很快就紅了一小灘。方簡緊握琴頸的右手仍高舉著,痛心她的經歷,也震撼她的厚臉皮。

“可你還是用外婆買的琴,換了新的更好的琴,你外婆省吃儉用的心意就這樣被你糟蹋了,你說得好聽,你真的有良知嗎?”

“你當然不會再有第三把琴。”小萊坐在樹下說:“你早就不需要琴了,你拉琴,你的演員身份,都只是為了包裝自己,賣出更高的價格。你就算真的有外婆,有女兒,你一晚上的價錢也夠養活她們好一陣了。你應該從來沒有打過工吧,你知不知道,普通人一個月累死累活也就三四千塊,一年總收入不到五萬,刨去房租水電,再吃藥看病,毛都不剩一個。而這些錢不過是你幾晚的收入,你從上大學就沒過過窮日子吧,你身上那條裙子就小一萬,你一條裙子差不多是普通人三個月工資了。你不是離不開琴,你是離不開琴帶給你的虛榮,就像你不計代價獲得的演員身份,只是你的包裝。”

她靜默兩秒,找不到話反駁,又試著改變策略,“你說得都沒錯,但我並不是為了自己,我是為了女兒。”

她潸然淚下,滿身狼狽血汙也掩不住的清艷美麗,哭得楚楚動人,說女兒不到四歲,有先天性心臟病,要開胸做手術,為確保萬無一失,要攢足夠的錢,去最大最好的醫院。還得給女兒買房子,給她攢夠上大學的錢,女兒不能跟她一樣,女兒要幹幹凈凈,快快樂樂。還要給外婆養老送終,買風水最好的墓地……

小萊打斷她,“所以你大學時候就懷孕了,你這樣的聰明人,我不相信你只是因為舍不得這條無辜的小生命才把她生下來。”

趙憐閉緊了嘴巴,一雙血紅的眼死盯著她。

小萊相信她有女兒,但目的絕不單純。

“你想母憑子貴,結果失敗了,男方不認,是吧。”

是啊,失敗了,方簡這樣的蠢蛋畢竟是少數。

她太狂了,在方簡身上打了個漂亮仗,以為全世界的有錢人都是大傻逼,以為孩子生下來就是小方簡,小千金,從此榮華富貴享之不盡,學校裏闖什麽樣的禍家裏都給兜著,三萬的琴說送就送,大幾十萬學費只為讓她閉嘴。

琴很好,做工、材質、音色都是絕佳,不用找人鑒定也能估算出大概價錢。

那時候她還跟便宜,青春和美貌都很便宜,三萬不是一個小數目,夜深人靜,四下無人時,常常抱著琴愛不釋手撫了又撫。

想到這些,趙憐又哭得難看起來,和她跪求方簡時一樣難看,孩子似咧嘴哇哇大哭。

她也恨過孩子,如果不是因為孩子,她或許還可以回頭。就像她們說的,找一份正經工作,進樂團全世界去演出。然而這些註定只是一場遙不可及的夢,她早沒了回頭路可走。

有一天晚上,孩子發起高燒,外面下著大雨,她木木坐在床邊,在嘈雜的雨聲裏清晰分辨出孩子微弱不均的心跳聲,看她因高燒通紅的臉蛋和身子,心裏閃過一些邪惡的念頭。

假如孩子就此死去,一切也許還來得及。

她恨這個孩子毀了她的人生。

在某個瞬間,趙憐驚覺,她怎麽跟那個把她脫光衣服捆在樹上打的親媽變得一樣了!

媽媽抓住她頭發按在水裏,把她脫光吊起來打,從牙縫裏擠出那些惡毒詛咒時,原來心裏也是這樣恨她的。

每個女兒終究會成為她們的母親,趙憐發現自己無論如何也擺脫不了母親的影子。

像母親猛然間醒悟過來,慌忙把繩子解開,把奄奄一息的她從水盆裏撈出來,抱住她嚎啕大哭,趙憐抱著孩子冒雨趕往醫院,小時候寫在作文裏的故事竟然在她成年後才實現。

那時候她那麽渴望媽媽也抱著高燒的她在雨裏跑啊,大雨中的她,媽媽懷裏的她,是多麽無助可憐。

淚怎麽流也流不盡,那時候她終於明白,母親的眼淚只是愧疚,對自己的愧疚。

她們最終都成為了自己最不想成為的那個人。

給孩子攢錢看病,真的只是希望她健康,還是將一份遙遠而縹緲的希望寄托在她身上,還是為了制止自己滑入更深的黑暗。這些糾纏成團的覆雜念頭,理也理不清了。

假如孩子知道自己有這樣一個母親,她會怨恨嗎?她到底怎麽樣才能是位無憂無慮的小千金呢?

她有了很多錢,還是買不來想要的東西。

身後傳來一聲爆響,趙憐凍白的嘴唇顫抖著,已無力制止。

方簡攥緊琴頸,毫不猶豫砸在路邊花壇,琴弦繃開,木質琴身頃刻四分五裂,碎片飛濺。

再兩下折斷琴弓,摔在地上,用力補上幾腳,回敬這該死的過去,直到它變成一堆沒用的垃圾,廢木渣滓。

從今往後,她再無畏無懼。

趙憐歪倒在地,雙手用力地抱緊自己,哭這一場驟然驚醒的黃粱夢。

比120先到的是警察,路上不是一個人都沒有,只是她們眼睛看不見旁的人,警察到地方,小萊閉著眼睛虛弱靠在方簡懷裏,捂住傷口的紙巾已經被血浸飽。

趙憐躺在地上,眼睛睜得大大,死不瞑目般瞪著落雨的天空。

120一車拉走,趙憐鼻腔黏膜出血,輕微腦震蕩,其他都是皮外傷。她的腦震蕩絕對是自己磕頭磕的,跟方簡一點幹系也沒有,反正方簡腦瓜好好的,幹幹凈凈,一點淤青鼓包都沒有。

小萊傷得最厲害,頭上逢了六針,血染紅半邊白毛衣,接受警察盤問時滿不在乎笑起來,“私人恩怨嘛。”

警察又去問趙憐,那死女人三棍子打不出個屁,最後也是不了了之。

淩晨兩點,她們走出醫院大門,雨還在路燈下飄著,小萊流了那麽多血,手心還是那麽暖,軟綿綿熱烘烘的小手包住方簡的手,“怎麽樣,出氣了,高不高興。她再牛,還不是被我揍趴下了,我說過,有我在,你什麽也不用怕。”

方簡一晚上都在哭,這時哭得更厲害,她何德何能,有這樣的小萊。

如果說前半生所遭遇的所有苦難,都只是為了換一個小萊,她的原諒和釋然不是因為放下和想通,只是因為小萊的出現。

她熱熱的小手貼上方簡冰冰的臉蛋,“你看,像趙憐這樣的人,也賴活著,麻煩百出地活著,你更應該好活,高興地活。以前再壞都過去,以後有我了,什麽都不用擔心,好嗎?”

方簡用力點頭,眼淚模糊視線,也捧住她蒼白的,軟軟的小臉蛋,哽咽著:“你為什麽,對我這麽這麽好,我感覺我根本就不值得被這樣對待,你……”

方簡說不出來,避開她頭上的傷,輕輕地攬住她肩膀,用力地抱緊她。

“你也很好啊,簡簡姐姐,雖然你忘記了,但我記得啊,我記得你全部的好。”她衣服香香的,懷裏暖暖的,小萊幸福地瞇起眼睛。

作者有話要說:

感覺沒幾章咯!剩下寫點輕松的

感謝在2022-06-16 21:09:51~2022-06-17 21:00:26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~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:EV、可口可樂 1個;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:析塬、今天也在做夢呢 10瓶;Yang、念初涼 1瓶;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,我會繼續努力的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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